我依稀記得,那是早上十點多,我走出火車站,接過表姐遞來的安全帽,把行李放在前座腳踏墊的地方。
「有什麼事情我應該注意的嗎?」
「等下進門的時候記得不要踏在門坎上。」
南部的陽光有些剌眼,那是我剛退伍的十月,空氣中仍然殘留著一股夏天的煩燥與不安。我回到南部的外公家,參加阿公的告別式。
機車直接停在家門口,表妹們窩在門口聊著天,打聲招呼,走進家門,客廳變得異常乾淨。我接過香,看著外公的照片,默默地落下淚來。
「阿公,我回來了。」
在會社參加新人訓的時候,有一個活動是要我們回想最近對自己最重要的人,最讓自己傷感的一件事。一邊聽著講師訴說著他失去愛子的回憶,一邊望著跟我一組的伙伴,深吸一口氣,很捧場地,我落下淚來。
大年初二,回娘家。客廳裡,桌上的菜還是那麼讓人胃口大開,大人、小孩在餐桌間來回穿梭,談話聲、笑鬧聲,呼喊聲,敬酒聲。連我,都忘記了不到半年前,這裡的桌子、椅子、沙發、電視曾經全部被移走,只留一幅放大的照片,照片裡的微笑,定格。
我,完完全全地忘記了。
該回新竹了,我坐在剛剛駛出車站的高鐵車廂裡,列車還沒加速,窗外所有的景物都像慢動作一樣。我戴上耳機,翻開張惠菁的《你不相信的事》。讀著她在「父親」一文中,在紐澤西,安靜且稀薄的清晨光線裡,意識到父親的離開:
媽說當殯儀館將父親送上車時:「你要喊他,叫他跟我們回家,要不然散掉了,茫茫渺渺,要去哪裡找?」那時我第一次意識到,我們這些生者,其實是如此恐懼著可見與不可見世界的龐大與無邊。我們文化裡那些招魂的習俗,正是從這樣的一種恐懼出發。擔心一旦放了手,從此無處找尋,捨不下,必須牢牢抓住。這世界確實茫茫渺渺。我們是那樣害怕,親人作為生命中重要的座標、我們與他的關係及記憶,會在死亡之前瞬間虛無化,被這其實從不可能以座標定位的茫陌世界所吸收。
列車開始加速,我把視線移開書本,投向窗外。往後飛逝的景物,像是水墨沾染了絹紙,漸漸模糊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