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在離跑完新竹馬，已經一個星期了，我想，也是時候回頭面對這慘烈卻又驕傲的一役了。
作為兩年前從疫情停賽停跑後，今年從染疫後康復，開始調養身體，試著把跑步的習慣找回來後的第一場比賽，新竹馬這42.195K，本來就不是像一小片蛋糕似的輕而易舉。雖然賽前不斷的告訴自己，只要有跑完就好，不要在乎什麼成績，不要在乎什麼PB，但是心魔總是會在自己疏忽的時候，悄悄地鑽進來。
什麼時候呢？ 應該就是在起跑點等待時。那個像2019新竹馬的雨天，飄雨、有風、不熱，是的，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，心魔偷偷地鑽了進來。雨天，有風，不熱，對跑者而言，是一個不錯，適合破PB的「好」天氣。印象中，2019年時，當我在田中馬跑爆後，我在新竹馬，跑出當時的PB。雖然這次，我自問體力應該不如2019的自己，訓練也不如當年的紮實，但會不會因為天氣的加成，其實我自然且順順地跑，有機會跑出PB？
事後回想，心魔就是心魔，它藏在心底，偷偷地影響你的決策，影響你的判斷，讓你用錯誤的方式去追逐一個錯誤的目標。跑步是累積，就算天氣加成，也不該把奇蹟當作目標。至少，現在坐在桌前，懶洋洋的我，是這麼想的。但當時的我，心中仍然有期待，想說會不會除了跑得完之外，還有機會破PB？
所以當下，我把手表的目標完賽時間，從500 (5 hr) 調成 430 (4hr 30min)，作為參考配速。不過我沒忘記，我依然告誡自己，跑的時候，就照心率去跑吧。E心率，參雜一些M心率，不能再多了。
今年起跑後，多了一段快速道路，一開始的上坡，因為剛開跑的興奮，並沒有特別的感覺。心率維持在E心率的上緣，配速維持在630，算是20K輕鬆跑的速度。跑在快速道路上，的確是這次的新奇體驗之一，雖然沒有台北馬的貓眼，但是要小心伸縮縫。對向車道的交管和車燈，與自己這一車道安靜的跑者們相比，暗夜中我只聽得到跑鞋踏著水的聲音。啪啪啪 啪啪啪。
4.6K，從武陵路交流道出去，先上坡 (也是第一個有感的上坡)，再下坡。心率開始出現波動，跟自己說，沒關係，慢一點，慢一點。
接下來就是市區行程，跟 2019 新竹馬接近，繞了幾個新竹的景點，從城煌廟、東門城、中央公園、新竹公園、竹中、再接水源街/千甲路，往頭前溪自行車道的方向前進。這一區的啦啦隊數量明顯變多，但也許是雨天的關係，熱情有感，但聲勢不足，我還看到兩人規模的啦啦隊 XD。 值得一提的是，今年有跑進新竹田徑場，繞個半圈。雖然我跑新竹田徑場的次數不多，但是跑進田徑場，本身就是一種感動。整段路線上，自己一直告訴自己慢一點，慢一點，市區的轉彎較多，加油聲也較多，常常不自主地就會跑得輕快，跑到M心率而不自知。也在市區的這一段行程，我先是遇到了530的列車，一起吃了魯味，然後又超過了 500的列車，繼續往430前進。手表顯示的預估完戴時間，照我目前的跑速，430應該只差個幾十秒…
千甲路跑到快速道路下，就是全馬和半馬的分野。全馬往右，半馬往左。這時，我才發現全馬的跑者比我想像得還少。接下來就是沿千甲路一路跑到新竹市/縣的交界，然後迴轉轉進頭前溪自行車道。奇怪的是，千甲路的這一段交管似乎沒有做的很好，我在這個路段遇上了不只一輛的機車、汽車、還有水泥攪拌車…不過我想，水泥攪拌車的司機也是很傻眼，這一個接著一個的跑者從車子旁邊跑過，他開動也不是，不開動也不是…
在新竹縣/市的交界，是離我住處最近的一點，如果不迴轉，往前跑個20公尺再右轉直走，跑到底就離家不遠了。我笑著轉進了頭前溪自行車道，也是自己跑LSD的家常路線。雨還在下，風還在吹，和平常跑這路線的感覺大不相同。也是在這種雨天，才發現原來下雨天要閃躲頭上68快速道路的滴水。20K了，開始有點疲累，看到了445的列車，索性上車，反正路不寬，要超車也麻煩，不如一群人跑著。配速不變，630附近，但心率已經穩定在M區間裡了……
30K，自行車道的盡頭，南寮站到了，要下車的旅客，請趕快下車。於是我拋下445的列車，繼續往前，轉進17公里海岸線。一開始，是在防風林中的自行車道，我跟著自己對話，檢查身體的狀態，身體很明顯出現疲累的訊號，要提速超車已經不易，左腿的髖部隱隱作痛，右小腿也是。左腳掌好像有顆水泡，每一步踏下都會提醒自己。胃部很明顯感覺到不適，應該跟之前一樣，又停機了。這時候喝水吃膠都不會吸收，只會吐出來。還好天氣是溼的，補水不用補得太勤，不然自己應該會脫水吧。手表的體力值，顯示體力已耗盡，看來的確是有幾份準確。這時候，如果有任何因素讓自己停下來，之後要從步兵轉換成跑步形態的時間跟力氣就會愈來愈久……
34K，港南，最後一次對於自己的狀態有印象的里程。也是說得出話的最後一個里程數。後面，就是持續的痛苦，持續的痛苦，持續的折磨。跟田中馬不同，不是那種完全跑不動要走的痛苦；而是還能一步步跑，但是就是跑不太起來，怎麼調呼吸都沒用，怎麼用音樂、用正念、用思考都沒用。雨繼續下著，風繼續吹著，跟我一樣，路上的全馬跑者，每一個都是孤獨的，都是撐著的。我已經忘了那一段路，自己在想什麼了，回來看紀錄，只知道心率在M/T交界，配速在 7~8分鐘之間。那10K，說要一片空白也可以，說要模糊灰色也可以。我已經失去了空間和方向感，不知道自己跑到哪，反正就一條路，一直往前跑就是。唯一有印象的，是用走的人不多，也許是因為這種狀態，用走的反而會失溫，還不如繼續用跑的。
當手表顯示41K，我才回過神來，啊！ 42.195K快結束了。咦？不太對，我的位置離會場好像還很遠啊，真的只剩1.2K嗎？這時，我發現我身邊有一名 445列車的列車長快速飆過去，以大概5分速的速度。不對吧，過了一兩分鐘，另一個445的列車長也是以類似的速度飆過去，但是沒有任何乘客… 然後，手表走到 42.2K了，但是我還沒到終點啊？ WTF！ 這時，我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了，但反正提也提不起速，索性就繼續跑下去，看到底這次路線的全馬是幾K…
就在我轉了最後一個彎，看到了終點的拱門，舉著雙手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，手刀進了終點。停了手錶，42.70K。 果然！
大會路程比全馬多了0.5K！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最後會有445的列車從我身邊快速飆過。因為他們在靠近終點時也發現路線長度不對，照原定的配速跑不完了，所以才加速飆車。以445 (4分45秒) 的全馬完賽列車而言，配速大約在一公里 6分45秒左右。所以當路線多了0.5K，就會使完賽時間多了 3分半左右。而當最後1~2K才發現這個慘痛事實時，一般人是來不及反應的。我在賽後離場時，有經過一群配速列車的列車長們，他們也是在談論這次路線里程數的問題，造成了配速上的失誤。
進了終點拱門後，我的眼淚是止不住的，沒有抽筋，沒有PB(喂 本來就沒有)，只有不斷回想剛剛痛苦且斷片的體驗。但是跑完了就是跑完了，哭著，笑了，跟自己說，你跑完了，你跑完了，你終於回到全馬的世界了。
淒風苦雨中，跟寄物區的大姐借了張棧板坐下，拉筋，拿出那完賽獎牌。銘刻了自身的苦痛記憶，那玻璃的完賽獎牌看起來順眼多了。
換上乾淨且溫暖的上衣和外套，套上長褲，我坐在棧板上伸展收操，打卡，看著跑友的打卡。在馬場上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，有自己的課題要面對。面對我的心魔，我的累積，我的斷片，以及在終點等著的應該要更好的自己。現在想一想，不管是報到時那不清不楚的動線，或是進終點後不知要去哪拿完賽物資的抱怨，或是最後冒著生命危險，一段段地在雨天騎回家裡的路途，都不是那麼重要了。
棧板要收了，寄物區的工作人員們開始合照，應該是快要收工了吧。我把東西收進路協的衣保袋中，勉強地站起來，撐開雨傘，走出帳篷。
雨傘馬上在強風中開花。
看看周圍的人們，想想半個鐘頭之前的自己。我收起雨傘，走在雨中，就跟今天稍早那五個小時的自己一樣，享受「跑者是防水的」這句名言。
新竹馬，謝謝你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