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對我而言非常奇幻的一天。從早上報上馬、到晚上報下馬、再到隔天早上接著後續的行程,
兩天一夜,從起心動念,到發現媽祖應我所願、改變路線,賜我考驗;
在努力完成考驗後,發現回不去過夜地點的絕望;
在絕望時發現一線生機,然後平安無事地度過一夜。
從理性上來看,媽祖不會為你一個人的祈求或是心願改變數十萬大軍的路徑。
但就我個人的解讀之內,我仍然相信,這是媽祖賜給我,讓我無憾的一段奇幻體驗。
那是 5/9 (五),回程第7天。
前一天 (5/8) 媽祖停駕在彰化市和台中市的交界,福彰汽車,就在上大度橋之前一小段距離的地方。 我還記得,我是走在大度橋走到一半,看APP 才知道媽祖已經停駕,明日繼續。由於遊覽車停在橋的另一頭,所以我繼續把大度橋走完,上車,回香客大樓休息,沐浴、洗衣,就很普通的一夜。當天住的地方本來要連住兩天,但因為沒有曬衣服的地方又沒有空調,所以在整車香燈腳的抱怨之下,車掌要我們隔日把行李打包好,可能會更換住宿的地方。
我把洗好的衣服鋪在床板上,睡了四個小時。醒來後衣服當然沒乾,所以換上另一套 ,也就是去程急行軍的裝備 (九分壓力褲,走到小腿受傷那一套)。當時心裡還有一點陰影,但想一想,回程不是急行軍,又學會用自己速度走,應該不會受傷啦。至於沒乾的衣服,我就用衣架和夾子夾好,拿到遊覽車的位子上掛著。然後下車,開始今天的路程。
應該是走大度橋過去吧,我想。於是抓好媽祖起轎的時間,我往頭旗的方向,走上大度橋。

走到一半,有些人開始回頭。一問才知道,媽祖沒走上大度橋! (我都走兩次了…) 想一想,決定回頭。
從GPS 看起來,媽祖沿著堤防邊的道路走。問了路邊當地人,從一個涵洞穿過省道台1線,到對面後開始找小路走。半個小時後,終於接上香燈腳大軍…的後段。雖然離媽祖鑾駕大概一個小時,但這麼多天下來,我已經老神在在。用自己的速度走著,一邊享受田園之美和烏溪自行車道 (烏溪堤防水岸廊道) 的景觀。




因為路線出乎眾人意料,所以其實沒什麼補給和點心攤。走著走著,開始出現騎機車趕過來提供茶水的善心人士,再來是一些小車開了進來,出現「累了請上車」,開始載運落後太遠的香燈腳。整個隊伍被拉得超長超長,完全沒有擠在一起的感覺。我先是選擇在堤防上走,後面為了補給和防曬,下到堤防邊走。那是一種很舒服,很安靜,真的像是在跟著媽祖走路的感覺 (雖然視線所及看不到鑾轎)。在過去、人不多、沒有進入城鎮受到熱烈的歡迎和補給時,進香,應該就是這樣的感覺吧,我想。
旁邊的人說,這樣走下去應該是和美吧,和美? 那不就有機會走上去程急行軍時,我放棄止步的那座伸港中彰大橋?
一念之間,難道,媽祖要給我一次機會,走上幾天前DNF時,放棄止步的那座橋嗎? 如果能這樣,那真的就是太好了,謝謝媽祖!
想著,走著,享受著,我真的往西走到了和美、伸港,接上了台17,然後走上了我來時放棄的那一座橋:中彰大橋。

「我猜…媽祖應該是要我把去程沒走的那一條台17中彰大橋,再好好的走過一次吧!這下大安溪、大甲溪、烏溪(大肚溪)、濁水溪 這幾條大河我都用雙腳走過了!」我心裡想著,感謝著,然後繼續用自己速度走著。
回程這一段路線跟來時好像,龍井、梧棲,但心情相差好多。去程正是中午時候,腿傷加上想睡,整個人意志在非常低落的狀態。回程也是接近中午,走在台61的另一側,但心情卻完全不同,好像是在郊遊一樣。再加上路邊居民和點心攤的熱烈支持,真的有點像是參加一場溫馨的慶典,那種暖意從心底蔓延開來。
在梧棲台灣大道 (以前叫台中港路?)往東,然後在大庄浩天宮跟童綜合醫院停駕休息之後,鑾轎走上台一線。已經下午三點多,今天已經走了33K,應該再走個一個小時,就會找地方駐駕了吧。會在清水嗎?還是?
結果沒有,鑾駕又繞回台61。繼續北上。
隊伍中開始有人在猜測,媽祖今天要去大甲 — 甚至有人說,要去大甲鎮瀾宮駐駕。我對於大甲多遠沒印象,跟著走就對了,我想。
下午五點多,還在清水台61 平面道路。LINE 群組裡遊覽車說他們在後面塞車,要開始收人回去,要我往回走。
喂!愈來愈過份了! 我想。現在連媽祖都還沒駐駕,也不是走在山路裡,你跟著台61開,這樣就要開始收人?!
牙一咬,「我要繼續跟媽祖走!」我回應。
『那你走到大甲再自己想辦法回到住宿點吧!還有兩個人也跟你一樣要繼續走,你們三個可以一起想辦法回來。』遊覽車小姐這麼回。
「媽祖,謝謝你幫我加課八九節!」我跟著隊伍走上大甲溪橋。天色昏暗,天氣涼爽,里程來到48K。一樣穿著九分壓縮褲,雙腿卻沒有任何的不適,這樣走下去,里程就快突破去程急行軍 DNF 的50K了。

想一想,第一天在意那個落後20分鐘、30分鐘、40分鐘等等,真的是很幼稚。記得那時候覺得,落後40分鐘就追不上了,怎麼辦? 但現在即使 GPS 顯示落後了一個小時,心裡還是穩穩踏實地,知道媽祖就在前方。
啊! 這是媽祖給我的補考! 我突然領悟。熱淚盈眶地。
49K、50K、51K、媽祖的路線沒有轉往大甲,而是繼續向北。我跟著,從點心攤拿了一個麵包,邊走邊啃著。
看著路邊開始有香燈腳坐著吃便當,這時候還不適合。我.繼續走著。
碰上被媽祖海放的頭旗,他們走得好快。用和他們一致的步伐和頻率,試著 match 急行軍的速度,一起走了一段。我.繼續走著。
下起大雨,用背包套把背包保護好。這次打包的方式對防水還蠻有效的,讓我碰上下雨時安心許多。我.繼續走著。
已經不想把GPS APP 拿出來看了。只要隊伍繼續前進,我就繼續走。走上61,再走下61,再走上61,再走下61。在某個交流道,人群塞住了,看過去,人群在61橋下往左延伸過去,但隊伍卻不太會動了。要駐駕了嗎?
看看手錶,55K ! 謝謝媽祖在回程時給我一次補考的機會!我這次,應該算是通過補考了吧。一個半路上閃過的念頭和小小的祈願,讓我不但走過了來時止步的中彰大橋,還穿著一樣的裝備,重新補考了來時急行軍的50K。
淋著雨的我,誠心地感謝媽祖給我這一段奇幻的旅程。
到了大安,然後呢?
在61陸橋下稍作停歇,反正隊伍也不動了。我開始審視自己接下來的計畫。
手機網路塞爆,離線GPS 告訴我身在一個大安的小漁村,許多人在61高架橋下躲著雨,兩三台車趕來發著晚餐 — 有白飯和配菜。自己拿碗裝。 但當下的我,沒有心情好好吃一頓飯。
今天的奇幻旅程已經夠我好好回味。回到理智的我,應該要想辦法回去住宿點。在這之前,我要做的,是先跟另外兩位也要走到大甲的團員會合。
理想狀況是,我們三人會合後,再想辦法回到住宿點 (搭車?/包車?)。
現實情況是,網路塞爆,電話也撥不出去;這是一個小漁村,沒有對外的大眾運輸;如果要去大甲,步行要一個半小時;累了請上車目前都還是載人過來,還沒辦法利用。
聽說媽祖在不遠處已經駐駕。(聽說的,手機完全不能用)。跟媽祖報個下馬後,我決定先往反方向 (東邊)走,走一小段,找個民宅的大門下,一邊躲雨,一邊用手機連絡那兩位團員。原來他們中途就找地方躲雨,所以位置在隊伍更後方一些。他們傳訊息要我不要移動,他們會過來會合。然而,等他們一到陸橋附近,他們就收不到我的訊息了 (我傳得出去,但他們沒有已讀)。
最後一則訊息,是他們問「要一起叫 Uber 嗎?」
自此,我再也連絡不上他們。
看起來,奇幻旅程即使告一段落,魔幻的一天還在繼續。
只剩我自己了。
ps. 跟我無法會合的團員,聽說當晚有想辦法回到住宿地。但怎麼回去的,不知道。因為我再也沒有跟他們碰到面。
不只補考,還有加考
當下想到幾個方案:
- 想辦法先到大甲市區,再搭車 (?) 到住宿點 (伸港福安宮) : 但伸港到大甲沒有什麼大眾運輸工具。
- 想辦法到大甲市區,找個地方過一晚 (旅社之類的):走路應該不太可行,要靠「累了請上車」。後來的確有幾台是到大甲市區的。隔天早上要再想辦法從大甲市區回來繼續走。
- 往東走,在30分鐘的步行路程內找到可以過夜的地方。
- 在陸橋下過夜。 (我看已經有人搭好帳篷了)
- 往西走,去媽祖駐駕的地方過夜。
人潮愈來愈多,一方面是隊伍後方的香燈腳們陸續到達,許多人都塞在閘道出口這邊;一方面是附近的居民收到消息,趕來媽祖駐駕的地點參拜,汽機車把小路擠的水洩不通;還有陸續下閘道的「累了請上車」跟遊覽車 (為什麼別的車就跟來了,我們車早早就放生了?),整個高架橋下是滿滿的人、滿滿的車。
天氣微涼,雨變小了,附近的民家可以借宿的應該都被借得差不多了。看著高架橋下開始占地準備過夜的人們,我決定試試在陸橋下過夜的選項。
第一步:找紙箱當床。
一個熱心的大哥聽到我在詢問紙箱,豪爽地跟我說:「免啦!你往那邊走,小心地越過那群在橋下紮營的人們,再過去一個 block,有一個區域很昏暗,但地上是鋪了防水布的。好像還有一些位置,不用紙箱啦!!」
順著他指的方向,我在高架橋下摸索地走,小心地繞過那些帳篷和已經有人鋪地墊的區域,順利地找到他所說的地點。頭頂是高架橋,不怕淋雨,兩側有半人高的牆,風應該不會直接灌進來。地上鋪著防水布,表面有點沙,但這是海邊,正常。看著人群一個個找了自己的位置,我看到一個空位,把背包放下。這 — 就是我今晚的住宿點。
我即將解鎖街友成就 😛




露宿高架橋下
先傳了個訊息告訴車掌我今晚不回去了,雖然他也不會關心我有沒有回去。然後開始解決過夜要做的事:
- 食物和飲水:剛才的餐車已經空了。但背包還有乾糧,包括能量棒。今晚沒問題。水的話把身邊這一瓶喝完後,明早一定要找地方補水。
- 衣服和盥洗:今天穿的九分壓縮褲,就當長褲吧。把溼掉的鞋襪脫掉鋪好,希望一個晚上後可以變乾。沒有的話也沒關係,明天早上穿上後,應該可以靠身體的熱度變乾。背包裡還有一件薄外套,正好穿在跑衣外,這樣就有長袖長褲了。溼掉的進香背心則是一樣脫掉鋪在一旁。今晚就不洗澡了。拿出溼紙巾把臉跟脖子擦一擦,就完成今天的盥洗。廁所的話問到在駐駕餐廳後方的民宅有外借,所以去排了隊借了廁所。
- 床位和寢具:防水帆布上我加鋪了攤開的便利雨衣,雖然是水泥地板,但累的時候怎樣都睡得著。背包把裡頭裝的東西稍作整理後對折,拿後背柔軟的區域當作枕頭。戴上耳塞當作基本的隔音,可以把高架橋上車子經過伸縮縫的聲音濾掉大部份;人聲的部份現場香燈腳們在休息時其實都蠻安靜的,打呼聲應該是唯一會聽到(且擾人)的聲音。
- 通訊和充電:現代人沒有手機、沒有充電應該會出現嚴重的焦慮,我也是。環顧現場,橋下是沒有插頭的 (廢話)。附近有唯一一台充電車,老闆說最後一桶油,用完他就沒辦法服務大家了。我看一群人擠著他的小發財,占據了排插上每一個充電孔。我自己的行動電源一顆用完,還剩一顆 (當初背包裡放兩顆真是太幸運了),而且明天早上如果碰到遊覽車 (他們總要把人載過來吧!),我的過夜行李還有一顆!想一想,心安許多。
這樣子盤點起來,今晚的過夜好像不是這麼可怕了。
反正沒有網路,手機的電也要省著用,人也累了,雖然隔壁床友還躺著滑手機,但我決定耳塞一塞,眼睛一閉,沈沈睡去。
半夜兩點,刮起風來,我被冷醒。身上的衣服當然還沒乾,風一吹,有種失溫的感覺。決定把鋪地的便利雨衣穿在身上,半溼半乾的襪子也穿在腳上,整個腿縮進便利雨衣內,發抖著。然後找出背包裡的巧克力燕麥棒,一口咬下。後面還補了鹽糖,這才慢慢不發抖了。保持屈膝側躺的姿勢,我再次沈沈睡去。
四點半,被鬧鐘叫醒。身邊有些人已經開始打包行李準備出發。我也開始整理裝備。襪子和鞋子已經乾到勉強到可以穿了。身上這麼薄的便利雨衣竟然沒有破。懷著感恩的心把便利雨衣折好,放進背包。看著旁邊專業的床友窩在防雨披風裡,只露出一顆頭,人家真的是專業。
起床後,我開始看到一台台遊覽車從61的閘道開下,往駐駕地前進。放下香燈腳,繼續開走。本來擔心遊覽車又開上61,這樣我就沒辦法上車整理行李了。還好車子沒開上61,而是往前開到海墘社區附近,那邊靠堤防邊可以停車。我看著我所屬的那台遊覽車開下交流道,就連絡上車掌,上了車,把過夜行李收好。換上新的行動電源,我又下車了。
經歷過昨天55K的奇幻旅程,再加上在高架橋下露宿一夜,身上竟然沒有太多疲憊的感覺,測了一下雙腿的反應也十分正常,反而有種滿血回歸的興奮感。唯一的缺點是衣服的味道,但那是別人聞得到,自己是聞不到的 XD
帶著這傳說中「被媽祖加持」的 buff ,我繼續用自己走路的方式 (已經很熟練了),邁向另一天的開始,今天,將會從大安走到通霄…(那一天,又走了32K… )
事後來看
說是因緣也可以,說是巧合也可以:
- 因為前一個住宿點沒辦法曬衣服,而穿九分褲,這樣在露宿的時候才有長袖長褲。
- 因為前一個住宿點沒有冷氣,所以車掌叫我們全部行李打包上車,我的家當才不會被遺留在香客大樓。
- 因為鑾轎不走大度橋,我才有機會走上去程止步的中彰大橋。
- 因為一直走到大安,我才有機會補考,完成無痛無傷的55K。
- 因為大安實在太偏僻,我才有機會在外面露宿,體驗不靠遊覽車接送住宿的生活。
- 因為一位大哥的指點,我才有機會在身上完全沒有過夜裝備的情況下,找到適合的鋪位,並安全度過一夜。
- 因為多帶了一顆行動電源,隔天我才能在不停下來充電的情況下,繼續跟著媽祖前行。
有時候,讓自己沈浸在那奇幻/魔幻的感受中就夠了。當你在烈日下走到昏頭時,一念祈求,一股涼風迎來,謝謝媽祖;當你走到腳板隱隱作痛時,一念祈求,隊伍停了下來,媽祖停駕了,謝謝媽祖;當你擔心不知如何過夜時,一念祈求,一位大哥指點了你最適合你身上裝備的容身之處,謝謝媽祖。
可以歸咎在巧合,可以歸咎在附會或強解,但也可以說,那是一種細心感受、學習感謝的過程。那是一個科學和工程的信徒,在這麼多年人生中少有的體驗。我以前不太能理解,許多受尊敬的科學家和工程專家,本身也是虔誠的天主或基督教徒,這兩者之間,不會衝突嗎?
經過自己的體驗後,科學/工程 和 神學/玄學/靈性,在個人的理解和建構體系裡,已經不會這麼的對立或分離了。當然,這只是我第一年的體驗,未來的路,還遠著呢。
我並沒有發什麼大願,但明年,我應該還是會走在跟著媽祖進香的路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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